虽然整起事件背后的阴谋者已经看清了十之八九，但至少在现在也毫无意义。虽然现在自己的“队友”中，最容易爆炸的不稳定因素当属柯米莉亚，但毕竟从刚才开始，邻座的小女孩就一直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所以姬塔决定先从她开始问起：“烬这个名字只是你的外号吧？烬酱还记得你原本的名字吗？”

脸上带着无忧无虑笑容的女孩儿答非所问：“我有过很多名字……在我还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叫我小鸽子、小蟋蟀或小猫咪。爸爸说我是他的阳光，而妈妈生气的时候，会叫我一串长长的、成人的名字……但无论我怎么使劲，也想不起来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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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说到这就可以了。”

姬塔连忙伸手，后悔自己冒失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小女孩毫无疑问，已经因为父母和救命恩人被鲨的惨状而患上了创伤性精神障碍。自己本应意识到她的精神不稳的，但却因急于了解自己的同伴而忽略了。

“……我喜欢烬这个名字。这个字的意思很好，灰烬就像人一样，外表又灰又冷，但里面却是暖洋洋的。你冲她吹气，她就会再度燃烧起来，帮你度过寒夜。这不是很好吗？所以我就叫小烬了。”

姬塔抿了抿嘴，半句“对不起”哽在了喉咙里。想了几秒钟之后，低声说了一句完全不同的话：“谢谢……”

又思考了几秒钟，姬塔才问了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关系的问题：“所以烬酱一家……都是从琼宁来到蒙帝维的？”

“嗯，非常远的地方！”烬含混地往不知道哪个方向的远方指了指，“非常美丽的花之国度，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金色的高塔和流淌的瀑布！所有人都和我一样长着长长的耳朵，没有圆耳朵的人，也没有头上长着角的人……我和爸爸妈妈一直生活在那里，还有祖母，但我从来没见过她。”

姬塔点了点头，看来烬确实是来自琼宁不过，“祖母？……”

“对！”显然烬并不知道自己在描述什么，语气依然欢快而无忧无虑：“她曾经是爸爸的祖母，在之前也是爷爷的祖母……我从没见过她，但她机智而善良。在我露宿街头时，她会时不时给我带来食物，或者在冬天给我毯子……有时我会感觉她在我睡觉时抚摸我的头发，但睁眼一看却谁也看不见。啊，她还派了煤烟来陪我！”

烬所说的煤烟，显然就是那只巨大而有着某种特别的灵性的乌鸦。“她告诉煤烟怎么使用各种魔法把戏，然后煤烟再教给我。”

姬塔暗暗点头，看来自己——和胡尔伦·沙珀——的猜测没错，烬全家都是一个巫师家庭，而且其庇护主还是世代相传的。但要说到以乌鸦来作为使者的庇护主……似乎并不常见。

“在我小的时候，爸爸和妈妈经常在吵。爸爸过去总是说，所有善良种族都应该团结一致，加入远征对抗恶魔。妈妈则说他很傻很天真，因为那战争离我们十万八千里，也没什么关系。他不能抛下自己的孩子，也就是我。所以爸爸没有抛下我，而是带着我一起出发的！他说这是一种预示，我出生的那一年就是通往恶魔世界的大洞打开的一年。所以我未来也会成为关上那个大洞的英雄之一！”

倒抽一口凉气。加上艾奥梅黛酱的盟友这一点，这下烬的家族的庇护主的身份已经不言自明了。名叫煤烟的乌鸦——至高天领主安朵勒塔的使者用机警的眼神看了姬塔一眼，点了点头又带着警诫的意味摇了摇头。

额，当然啦，姬塔也并不指望能用祖母乌鸦的名号说服胡尔伦·沙珀撤回对烬的指控。好在教长大人看起来多少还是有些心虚，并没有继续对烬追查下去，省得多费口舌。“我们现在被可怖之物环伺，但你还能这样乐观，是什么给了你希望呢？”姬塔拿出几粒麦粒来喂煤烟，一边随口问道。

“希望？不不，希望是一个谎言。”意料之外，烬依然维持着笑容给出了完全与那笑容不相称的回答，

“我们能希望什么呢？这个世界已经落入恶魔之手，众神也帮不了我们，要么他们并不想帮，要么他们根本就把我们给忘了。这些人知道自己就要被生吞了，却还在内部争论不休，彼此争斗和窃取……没有什么希望，只有靠我们自己。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创造一个奇迹！然后胜利！只因我们必须如此。”

姬塔皱起眉头。烬说的后半句话还算正常，但前半句……不，这个“世界”的范围太小了点反倒是比较小的问题：“烬酱不……信仰祖母乌鸦吗？”

“……谁？”烬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但并非是对这个答案的思索，

“小的时候爸爸教过我要向艾奥梅黛祈祷，他说艾奥梅黛是一位善良的女神，她号召大家投身远征对抗邪恶。把我和爸爸处以火刑的骑士们也崇拜她，他们甚至在点火时还在向她祈祷，但她一点也没有帮我们吧？”

是因为艾奥梅黛酱没有拯救她的父亲于死亡，所以对她产生了怨恨的话，倒也是正常的心态啦……姬塔虽然这么想了一下，但，

“是一位好心的骑士自己回心转意了，而不是什么神，救了我的命。不，众神和我们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怕。所以他们伤到了自己，也伤到了我们。人们信仰众神只是因为人们害怕为自己负责。而众神听了人的颂扬，就得意而傲慢起来，开始认为他们比我们优秀……但他们一点也不优秀，他们就是愚蠢的罪人，和我们一样。”

这……你有点太极端了。虽然中间那一句姬塔也是认同的，但之前和之后的结论在姬塔看来完全是被自己的私人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二极管发言。按照姬塔一贯的性格分析，烬的信仰最接近典型的拉哈多姆式的无信，处在自己的“敬诸神而远之”和岱兰·阿伦岱的“怨恨所有神”之间。

而这就是问题了！“唔，烬酱，虽然我是不觉得众神有必要由我这个无信者来辩护啦……你有没有想过，包括艾奥梅黛酱在内，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不出手的原因就是真的——没有那个实力做到。”

“如果他们做不到的话，为什么要做出承诺？”烬带着确信的笑容画了一个大圈，“所有的神祇，他们的教会……如果他们不能为信仰他们的人解决问题，还有什么理由去劝诱这样一大群追随者？他们让人追随他们，用虚假的幸福让人们为他们去死，但那些承诺都是假的，他们在说谎。”

“所以根本没有哪个神保证自己会为信徒解决问题啦。”

对于烬逻辑上的完全闭环，姬塔颇感心累，何况她也拿不准在这里点出烬的逻辑漏洞对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烬酱你看，我曾经是个武僧，而且直到现在都还是个法师。我有两位导师，一位武术的和一位奥术的。他们会把自己的经验和知识传授给我，并且会有意无意地试图影响我去追随他们的价值观，而且她们的人际关系未来也会影响到我。”

有点从大漩涡的诞生开始讲起内味了？烬歪了歪脑袋：“价值观……是什么？”

“教义。”姬塔笑嘻嘻地说，“但不管怎么样，她们是她们，我是我。我遇到危险了不会指望她们任何一个人突然心有所感从天外跑过来救我，不出意外的话我也将会目送着她们离世。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师父、长辈、上级、朋友。而这是不因我们之间的实力对比而改变的。”

烬的笑容稍微僵住了一下：“但你并不认识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众神也不认识你。”

“并不影响嘛。我从他们的典籍和故事中获得知识和经验，理所当然这只是一个侧面，但我是单方面从他们那里获得了知识，各种意义上都是我受益，所以我也会感激他们。”姬塔用手指点了点面前的虚空，“当然，这称不上信仰。”

不如说怨恨来自破产的爱，之所以会对诸神产生下意识的成见，说明烬心里还是有着一个“善神的标准”的，只不过符合那种标准的善神在这个世界根本不可能出现就是了！姬塔没有把这句吐槽说出来。

“嗯，换句话来讲，我们现在正在世界之伤的前线交战，伯父的那个预言，如今也不是没有成真的可能性。假设我们真的弥平了世界之伤，并且因这份功绩，伊拉蓓思长官、安妮维亚长官或者……大胆点，就说我因这份功绩而擢升成为了半神，或者通过了星石试炼。届时，我依然还会坚持我的价值观，只不过那会成为一个新的教会的教义。难道我就因为获得了神性的这一瞬间就摇身一变，成了骗子？”

前面的人神关系论已经让烬毕生所学了，最后这个田妈行空的问题直接把精灵小女孩所剩不多的CPU干爆，小女孩无瞳的黑色双眼已经开始冒圈圈了：“你……你不会的，对吧……”

“瞎想嘛，瞎想。”姬塔干笑着摆了摆手，“就算真的有人在这场远征中立下大功飞升神位，最起码也得是个干净点的人。像我这种倒霉的……先考虑活下来的问题吧。”